觚不觚哉

“我仍然爱你,但我们无话可说。”

【刺刀】等等

老年一方去世预警


房间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,窗外的光线映得楚慈的影子很长,头部几乎要碰到沙发腿。石质的餐桌像是一整块冰雕着的,搂着桌上的汤碗渐渐散了热气。


桌上做工精良的花瓶被怪异的灯衬得花纹如同鬼魅,张牙舞爪地嘲笑楚慈。瓶里的花却娇艳欲滴带着水珠。一片叶子无端脱落,摊在硬面上打个璇被吹到了地板上。


开放式厨房干净如新,是冷清的样板房。


光影变幻几周,直到北风呼呼卷走最后一点喧嚣,楚慈才仿佛刚刚转醒,起身把空碗轻轻放进洗碗池,转身进了书房。


“早知道之前应该少吃点,”楚慈头一次懊恼自己被惯纵的胃口——少吃点的话,他明天也能吃上韩越做的小馄饨了。


还是玄麟有先见之明,不愧是活了这么多年看惯生死的老龙,假如自己当初也让韩越囤十斤手工香肠,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能吃上韩越做的东西了。


但是也不一定,韩越那颗玻璃心总是觉得腊货会对楚慈娇弱的胃有剧毒反应,从不让楚慈多吃,力保楚慈餐餐都能吃得新鲜又健康。


又想到韩越了……楚慈微微拧眉,决定打把游戏分散注意力。


正值隆冬,韩越尽心尽力又花大价钱装修的房内暖意融融,地毯柔软像小天鹅腹部初生的细绒,楚慈窝进舒适的电竞椅里熟练地打开电脑游戏上号。


他手法娴熟,反应敏捷,俨然还是那个暴打全场带飞队友的大神级玩家,却在不知道几把过后,战局正酣,突然丢掉鼠标键盘,忽略耳麦里队友的千呼万唤,一把抓过书桌边上的一只喷火爆爆龙玩偶,将脸埋进玩偶的腹部,双手紧紧抱着,一下一下吸气。


楚慈的头无意识地在玩偶身上轻蹭,额角却磕到一个硬质物品的尖锐棱角。


他茫然地抬起头,借着屏幕蓝光望那物件,眼神砸在东西的同时,鼻腔就酸楚得好像在实验室不小心吸入了刺激性气体——那是韩越的勋//章。


韩越曾经特别喜欢这块勋章,每每看到都要拿出来向楚慈夸耀一番,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,因为那是对军#$人的最高嘉奖。


但现在却没有人捧着这块勋#$章和他唠唠叨叨那些他都能熟读背诵的故事细节了。


人的思绪总是容易触景生情。当时当地身处之际不在意的,日后哪怕被不起眼的提及,都会下意识联想再躲避。


那是一次欢好过后,楚慈困得缩成一团,迷迷糊糊感觉到韩越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,从被窝中探出一个头来,惺忪着眼问韩越:“要出去吗?”


韩越整理好自己的军#$装,低低地“嗯”一声说:“军#$委的紧急任务,搞完就回。”


深夜里不/应/期刚过,楚慈花小半秒消化完这个消息,又把头缩回被窝里,隔着被子嘟囔,声音闷闷的,道:“那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酸菜鱼。”


韩越笑了一下,说他是小馋猫,然后开始老妈子模式唠唠叨叨:“给你做的小馄饨饺子驴打滚在冰箱里,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下,我会让你喜欢吃的那几家饭店定时送吃的来,不许吃垃圾食品,记得锻炼,不能光脚踩地板也别着凉,打游戏不能太晚别趁我不在就和龙纪威那几个到处乱跑……”


楚慈转过身,用一个圆润的后脑勺表达他的不满,韩越又说了两句,等军#$委的喇叭在底下哔哔催促,才不甘地住嘴,按着楚慈响亮地亲了好几口,仔细掖好被角,才又拍拍他的屁股,笑道:“等老子回来。”


再就是韩越轻手轻脚的关门声,楼下汽车的发动声,轮胎压在马路上的呲呲声,最后万籁俱寂,只剩下呼呼风声,楚慈留心听了好一会,什么都听不到了,打个哈欠沉沉睡去。


西北风白了护/城/河,游戏更新了几轮,新上的戏剧看了一遍,生鲜区的黑鱼换了一代,爆爆龙盲盒都开了几箱还没出隐藏款,韩越还没捎一点信回来。


楚慈把手边最后一个绿色小恐龙玩偶在抽油烟机上放好,想着韩越回来看到一屋子的爆爆龙玩偶会怎样喷火,嘴角不自觉地勾起,紧了紧身上韩越的军大衣,从口袋里无意识地掏出手机刷新了三遍,收件箱仍旧空空如也。


“怕不是又受伤了串通任家远他们瞒着我。”楚慈点开手机联系人,准备找龙纪威问问情况,绿色的电话图标还没按下,门铃先于他叮叮当当响了几声。


尽管对韩越进自家门还要按门铃的幼稚行为感到不满,楚慈还是认命般放下手机,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不紧不慢地拧开门把手。


门外是龙纪威和玄麟,两个人难得穿着正装,敛着眸子,仿佛自带下沉的空气。


“你们要去开会吗?”楚慈从门缝里探出头,难得见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他家面前还着正装一脸肃穆,下意识自然以为等会是要去军$$委开会,奇道。


“楚慈……”龙纪威开口似乎有些艰难,好像在考虑措辞,但是楚慈的视线落到龙纪威手上的小玻璃盒时,再委婉的安慰也过于多余和残忍。


玻璃盒子里叠了一方小小的五#星$红//旗,五芒星金灿灿的,让人想起东升旭日或者秋日麦芒,墨绿的军#$装是雪松的颜色,傲立风寒而不倒,都是生机勃勃,欣欣向荣的样子。


楚慈伸出两节雪白的腕子,稳稳地从龙纪威手上接过小盒子,低头垂下眼帘,长睫毛扑闪几下,那一刻总是盛着一汪春水的眼睛似乎要落下大滴的泪来,然而没有,楚慈只是安静地盯着军$$装上的荣誉勋章,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声音很轻很轻,化在虚空里,散得无边了。


语调平稳冷淡,好像只是在询问同事一个普通的实验数据。


玄麟代替龙纪威开了口:“三天前,韩越带手下出任务,不防里面有埋伏,爆炸引发了大火,韩越……和其他11个弟兄都没抢回来。”


何止没抢回来,边境的大火持续了十几个小时,到最后连埋进陵#$园以供后人凭吊的尸##骨都没留下,带给楚慈的还是龙纪威从韩越在军委的办公室找出来的私人物品。也只能带出这些,其他电脑文件之类,或多或少涉及机密,出不得办公室半步。


他说的时候,楚慈始终稳稳地托着手上的盒子,嘴唇轻抿,头微微偏向玄麟,极其认真地听着,面无表情,看不出悲喜。


“下次他走的时候,我会记得给他一个拥抱。”楚慈木然回想起那天自己扭头耍小脾气的模样,人死不能复生,那是他唯一后悔的地方。


等龙纪威和玄麟把事情交代清楚,楚慈轻轻点头,紧了紧手上的盒子,手指过分用力,底下的木托已经把关节处勒的发白,但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慢慢道:“替我向那11位……”他说到这里眼神才明显飘忽片刻:“烈///士……的家人问好,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。抱歉。”


龙纪威担心他那副模样算是心死大于哀莫,想下意识抬脚想跟进去,却被玄麟拉住,片刻的犹豫,楚慈已经关上门,隔绝了里间动作。


两个穿黑西装的身影面对一道罩黑袍子的门,相顾无言。


月上梢头,屋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呜咽。


楚慈是这样一个人,孤独的童年和贫瘠的青春剥夺了他所有的开怀大笑和放声大哭。严谨冷漠的实验和数据拒绝一切情感上的波动,从前他埋首书山不解风情,往后还是安静沉默情不外露,所有微小俏皮的小情绪从此都和韩越一起被封存于松柏上。


相反的是,韩越看起来粗枝大叶不拘小节,内里却妥帖细腻,在面对楚慈时弯弯绕绕的心肠不输怀春的小姑娘。工作性质关系,他早早就打点好了自己的身后事,楚慈没有丝毫需要操心的地方。葬#$礼也不用他插手,军#$方把韩越和其他牺##牲的战#$士一起举行了盛大的葬##礼,楚慈掩在中间,隔着重重花圈遥遥望向那张黑白照片,甚至不能比其他人更靠近一点。


其他家属的哭声传进他耳里,他无动于衷地像个蹩脚的群众演员,连挤出几滴眼泪哀嚎两声都做不到。


葬$#礼那天是个万里无云微风拂面的好天气,北方冬季难得一见的太阳哄得人全身上下都温暖惬意,公园里满是和亲朋宠物游玩的人,大家挤着笑作一团,纷纷感慨恩赐的好天气。


一般这时候,韩越会以各种理由把楚慈拐出去晒太阳,无视楚慈幽怨的眼神把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,末了拉着楚慈满北京跑,回来路上和楚慈唇枪舌战,勉为其难同意给人买一点小零食,嘴上还要絮絮叨叨,第二天再一锅端了楚慈的小金库……


楚慈把目光从路边的进口商超收回来,默默紧了紧西服的纽扣,“外面风好大”他想,“手也很冷”。自己把两只手紧牵在一起,但是不会有人心疼地把手抱进怀里。


龙纪威叶真侯喻裴志任家远挨个上门看他,他也一如平常地待客,就连韩夫人气极带着一群人上门来砸东西,他也是那副平淡表情,只是单薄的身躯挡在门口,宁愿挨打也不让人进门半步。


后来韩老将&&军亲自上门道歉,承诺给他安排好去处,问到他的意见,他只扭头环顾屋子一圈:“可以把这里留给我吗?”


司$#令夫人如果听到这句话,少不得翻脸赶人。这房子地段极佳,东西南北都去得,环境又好,结构面积都挑不出毛病,一直是即使被抬上天文数字也有价无市的好房源,就不算转卖的巨额收入,自己安安稳稳住到老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。


可是韩老将$#军一对上楚慈的眼神就忍不住叹气,楚慈根本不在意房子价格几许,不过是看中屋内一砖一瓦都是和韩越一起布置的,叫做睹物思人罢了。


韩老将//军点点头,又略坐了坐,一方面经此种种,他自觉对不起楚慈一家老脸挂不住,另一方面,纵使韩越和他不亲,到底亲生的儿子血浓于水,他戎马半生位/高/权/重,保/家/卫/国也做过错事,到老来白发人送黑发人,皱纹横生。


韩老将军最后走的时候给楚慈留下一个信封,放在玄关处那只爆爆龙的怀里,楚慈关门时看到酷似韩越的爆爆龙抱着一封信,从来不信鬼神信科学的高材生大脑差点拐进非唯物主义的深渊。


那个信封就一直这样被爆爆龙抱在怀里,没有移动过,好像是体贴的玩偶为主人准备了一份用心的礼物,楚慈每次进门回家都能看到暴龙傻气的笑,好像日子也没有那么糟糕。


楚工彻底回到了楚工程师的定位。上班下班加班出差,与千千万万个平凡打工人无异,周末休假,偶尔和朋友外出游玩,绝大多数时候窝在自己家里游戏打得天昏地暗。待人还是妥帖有礼又冷漠疏离,时光好像渐渐回到没有遇见韩越的正轨,只是无名指上不摘的男戒和联系人一栏不换的置顶“A韩越”在提醒韩越除了优秀的军#$人之外的一面。


一知半解的人骂楚慈薄情,替韩越惋惜,一日夫妻百日恩,爱人离去,连滴眼泪都不掉,韩二少拿命换来的一片真心还不如喂狗。没有人能猜到,午夜梦回有多难熬。某天凌晨,楚慈被冻醒,迷蒙着神智喊韩越,埋怨一年四季火力充足的人形大暖炉不抱紧他,愠怒地往韩越睡的方向滚,从身旁一片冰凉的被褥滚到地毯上,楚慈才突然意识到什么,在地上放空片刻,再一点一点挪回被窝,缩成一团。


那是他二十年唯一一次让眼泪滚出眼眶,因为被子捂的刚刚好,流泪的样子不会有人看到。


也没有人想到,从此以后楚慈大概很害怕夜幕降临,炊烟四起,也很害怕月色渐深,一人入眠。


楚慈最终在研究所做到退休。卸任第二天,被生物钟吵醒,六十多岁的楚慈除了一丝病气看起来全然不似老年人,点点皱纹和白发也没能减损他的魅力。


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楚慈刚吃完早餐,拿起一本专业书又不知道要看什么,开门的动作打发了他空洞多余的时间,手还放在门把手上,楚慈由衷地感激研究所那几个热情的学生。


等开了门却是裴志。近乎一二十年没见,岁月没让他看起来像个糟老头子,优越的生活把他保养成了个富有成熟气质和安全感的儒雅大叔,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提着一篮子水果,在门口对着楚慈微笑。


楚慈把人让了进来,裴志换鞋时注意到两边堆着几层绿色暴龙玩偶。明明是毛茸茸萌哒哒笑嘻嘻的小东西,裴志却无端被盯出一点心虚,下意识摸摸鼻子,和楚慈一起进屋。


在沙发上坐定,裴志发现茶几上一盏烟灰缸,上面薄薄一层烟灰,边上插着的烟头能看得出是韩越以前常吸的那个牌子,再留心端详整间屋子,才后知后觉——即使二十年不见,一砖一瓦却都和韩越在时分毫不变。


裴志心内正纳罕,楚慈已经沏了茶放在他面前,袅袅茶香让他晃神。


楚慈上次去医院体检时听任家远大概说过裴志的近况:裴志带着妻子儿女去了国外,后来也很少回国。妻子是当初家里联姻娶的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,老了忽觉为了家族利益年华虚度,遂与裴志协商和平离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,又因儿女都已成年成家,不存在其他挂碍,裴志也回到阔别数十年的祖国。好像是上个星期回来的,算算时间估计现在也是差不多把以前的老朋友都拜访一遍。


两人以前关系不错,没有韩越在一边打岔也能算得上相谈甚欢,聊天时裴志犯了烟瘾,楚慈示意他自便,弹烟灰时裴志不慎把桌上的烟灰缸碰移了位,他自己一开始没有注意到,几秒后在烟影里看见楚慈俯下身轻轻把烟灰缸挪回原位,心下不免一沉。


裴志和韩越玩了几十年,从小在部队大院一起打打闹闹的玩伴,自然知道这是韩越的习惯——烟灰缸和桌面平行,放在桌面对角线位,距桌角十公分。


楚慈把这些细小的习惯完完全全保留了二十年,毫厘不差。


聊到最后,共同话题结束,两人都不出声,裴志搜肠刮肚在想二人还有什么交集,想来想去只想到韩越,但这不合适,显而易见。


然而楚慈第一次先开了口:“有点晚了,想必你还有别的朋友要拜访,就不多留了。我送你下楼吧。”


话毕起身,很明显的送客姿态。


裴志也不好意思再聊,只好和楚慈一起起身。两人走到电梯口,看那电梯久等不来,只好一齐走楼梯下楼。


这房子是韩越千挑万选出来的,放当时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,然而几十年白驹过隙,电梯老化,物业不力等等问题却也显现,早年邻居大都搬走另寻他处,这个地段也大多划入了拆迁重建的议程,想来不久就会轮到这个小区,然而楚慈却好像对此完全没有意识,依旧在此地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

送到楼下,面对楚慈仍旧漂亮的眉眼,裴志终于心下长叹,将此行目的托出:“楚慈,我还有机会吗?”


楚慈站在早秋的微风里静静看他,表情没有任何松动,须臾,转身抚上楼道扶手,道:“这里电梯用不了,楼梯又陡,你毕竟这个年纪了,腿脚不方便。我很好,不必挂念,以后还是不要来了。”


楚慈到老仍然无愧于他悲悯的名字,连拒绝也说得好听没法让人反驳。


裴志看他扭头离去,深知这话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,再者他知道楚慈的性格,伸手不打笑脸人,吃软不吃硬,因而只是遗憾道:“好吧……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,改天一起出去玩吧。多去散散心,挺好的。”


楚慈停住上楼的步伐,扭头看他,脸上挂着极轻极浅的笑:“还是算了,韩越不喜欢我出去不和他报备。”


这是他在韩越去后第一次在楚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,不由愣怔在原地,楚慈却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,步伐缓慢而坚定地上了楼,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。


裴志在原地站了许久,慢慢地,慢慢地意识到:他们都以为楚慈早就把韩越忘在往日里,端的是一派洒脱。只有他们这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还记得年年去烈&$士陵园陪韩越喝酒,却忽略了,楚慈从来没去过陵园不是因为他不记得,恰恰相反——他一直停留在韩越的时间里,维持着等韩越回家的生活方式,就好像某天睡到自然醒,厨房里飘来熟悉的香味,韩越围着粉红色围裙对他笑,挥着锅铲催他:“楚慈,吃饭了!做了答应给你的酸菜鱼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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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来唯一一次更新,也是韩楚的第一篇粮,是刀,非常抱歉……

人物大概ooc得很严重,小裴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感觉写得有点过于绿茶了,实在对不起


最近太抑了,而且很忙,能分给同人的时间确实很少,接下来一段时间到寒假估计也一直很忙,产出很慢,谢谢大家的喜欢和等待。

(我在写什么玩意儿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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